时间回滚,古战场上。
山顶的莉莉丝与盖特对望。盖特环视四周。
“大小姐。你的布置着实巧妙,不但歼灭了那些没用的低阶法师,还把我从萤火市拉到了这个鬼地方。但我……很奇怪。”红发法师皱眉道,“附近埋伏的兵士呢?我为何感觉不到任何人迹?”
莉莉丝表情漠然。“你觉得,我会假他人之手杀死你吗?你觉得伊丽莎白家族的名誉,是那样轻飘飘的东西?”
盖特怔住了,他看向莉莉丝。随即,爆发出一阵大笑——哈哈哈哈哈哈哈!
“天呐,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。大小姐,我还以为您是更聪明的孩子呢!如果您现在说这句话是骗人的,是掩饰周围帮手的言语诡计,那倒是符合我心中的印象了!假设,假设您说的是真的——就靠您一个人,杀死我,杀死一个中阶法师?到底是怎样的狂妄,让您说出这样的话来的!看来我真的要降低对您的评价了啊,大小姐!您不会告诉我,您就跟每个未经世事的毛孩子、小贵族一样,无法估量自己的力量吧!”
“已经——够了!”莉莉丝吼道,“靠我,靠我的‘策略’,已经足够杀死你了!法师盖特!我莉莉丝·伊丽莎白现在对你发起——法师间的一对一决斗!”
说着,莉莉丝高居山上,凝聚魔力,“唤雷!”
雷电从空气中聚拢而来,汇集到她的手上。魔力压比一个月前还要强盛,更借助了居高临下的地势。如果是普通人,将会被这一击完全烧成焦炭吧。
“这——这可真是……”盖特摇摇头,让火焰缠上自己的身体,指尖也凝聚炎弹。若有若无的,他的表情从苦闷变为惋惜,又变为粗野。“这可真是太不明智了,我的愚蠢的小姐啊。”
“死吧盖特!”
“烦死人了!”
——魔法释放。莉莉丝的落雷从天而降,盖特的火焰由地生发。纯净与威势几乎两者相当,初遇时也是互相抗衡,互为敌手。
然而,那平衡只持续了一瞬。闪电忽地衰弱了,火焰逆流而上,完全吞没了女孩的魔法,化为庞大的火柱。
烧灼,女孩施术的身影,在烈焰光柱中焚烧殆尽。然而盖特的火焰还是没有熄灭!它持续燃烧着,让整个山顶都变成火海。莉莉丝连呻吟的声音都没有,完全失去了踪迹。
“太愚蠢了……太愚蠢了啊,大小姐!”盖特猛地摇着头,“您以为居高临下就能取我性命?您以为中阶魔法师的魔法,和您那种瞬息间的爆发是一样的东西?天啊,太过幼稚,简直想笑了。不过至少,能够施展那些落雷和传送门的心脏还是很好的……”
盖特决定,在回去援助阿拉丁之前,先把自己的利益解决掉。为了获取莉莉丝的心脏,他向山上走去。
山道曲折,尸骨重重。盖特烦躁地看着这些古老的死者——弱者。他自己可不想成为其中一员。
山顶近了,那里有个凹进去的鞍形台地,散落着些甲胄精良的尸骨。也许是蛮人女将军的指挥所所在。莉莉丝消失踪迹的地方,应该在更高一点。
盖特径直走上去,稍微防备着莉莉丝可能存在的同伴偷袭。也许他们根本没来?又或者抱着女孩焦炭般的尸体在独自落泪。
终于看到了,山顶一块巨岩后方,孤零零躺倒着的小小尸体。红衣几乎烧尽了,尸身还意外地很完整,面容不清。盖特忍着一点恶心的念头,摸上前去。
几乎触及到女孩的尸体——
“……杀了我很开心吗?”
两侧太阳穴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。纤细而冷酷的手指在盖特缠绕火焰的皮肤上按出印记。
——莉莉丝一直在埋伏,当然的。
老师——菲特老师——曾经对女孩说过,她也许二十岁以前不可能学会隐身术。
因为……
“隐身术需要的是绝对的静谧,不能移动,也不能做任何发出声响的动作。一切的灵动都交给幻象,而潜行本人则需要连心都是静止的,没有愤怒和惊喜,不生波澜。否则,半成品的隐身术反而遭致灾祸,还不如不学。”
莉莉丝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,自己生性好动,雷的魔力又和隐身术冲突过大。就算使用,自己也无法耐心地在隐身状态下积蓄魔力,只会被人看出破绽吧。然后,等待着被识破的隐身者的便是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毫无准备地被敌人应对,吞吃。
然而……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。那时的莉莉丝是狂妄、张扬,没有遇见过任何痛苦的事情,单纯而恶劣的大小姐。那时的莉莉丝,绝对不会想到,仅仅过了几天,自己便遭遇那些变故,至亲的两人相继死亡;那时的莉莉丝,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能一个月如一日,死皮赖脸地缠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年轻魔法师,央求他帮自己变强;那时的莉莉丝——也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,决意而冷酷的心境。
——盖特,我已经不在意赴死。因此,你就比我先走一步吧。
——对不起,萧亮、维苏威老师、莎拉姐。虽然有更加稳妥的方案,但我还是选择了这危险的一种。只为了亲眼看到他在我手下痛苦地挣扎和死去。
——也许,我还是很不成熟吧?
“死吧,盖特。”
伏在大石上的莉莉丝解除了隐身,将魔力注入红发法师的太阳穴。
“——雷光送葬。”
劈!
白亮的电流在法师的头颅上绽开。他的魔力被打乱了,护身消失了。他发出凄惨的嚎叫,拼命挣扎。莉莉丝把怒意压在心间,将冷酷留给自己使用的法术。……死吧,死吧。为了你对菲特老师和泽特师叔欠下的债。为了我能赶去帮助萧亮。现在就死吧。
红光一闪。盖特的双眼已经泛白,身体抽搐,但他终究在死亡前使出了魔法。
“火……蛇……”
爆开!无数火焰的鞭子从他指尖爆开,向上延展,缠绕住了莉莉丝的身体。之前并未损毁的红衣立刻烧着了,火鞭逐渐深入,触及到了莉莉丝的皮肤。
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!
莉莉丝的身上仿佛被无穷无尽的火焰的刀子猛削,火鞭嵌入的地方深可见骨。莉莉丝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智,以及维苏威所说——被盖特打到一两招自己就会死亡,是确确实实的真理……
手指失去了力气,魔力阻滞了。但莉莉丝知道,逃离和治愈毫无意义。唯一的希望便是——在盖特杀死自己先,先杀死他……
魔力再一次凝聚,爆发。雷光绽开了,盖特发出濒死的呢喃。然而火鞭的紧缚也更加深刻。
死吧,死吧,在这痛苦的深渊里,你给我……先去死吧……
莉莉丝的念头在此中断了片刻。
再次睁开眼睛时——身上的火焰灼痛仍然如同失去了皮肉一般,脖颈上更是传来被烙铁夹着一样的地狱的痛楚。自己娇小的身体被盖特拎了起来,他也是眼中充血,太阳穴发黑,口角有隐约的白沫,行将倒地的样子。但莉莉丝知道。
——这场战斗是自己输了。
“大小姐……这才像你……”盖特断断续续地说道,语气中带着疯狂,“我要你的心脏,活着的,砰砰跳动着的。那一定,比我夺取的子爵的心脏更加美丽……”
他伸出钩爪般的手指,刺入莉莉丝的胸膛。穿刺,如同身体少了一块的剧痛。血,该是在疯狂地流吧?但比起脖子上被火焰擎住的痛楚,那又能算得了什么呢?
深入,摸索……莉莉丝的生命即将被夺走。然而,那手指却停住了,盖特摸索着的手指,探索着的表情,一时凝滞。
什么东西在莉莉丝体内蠕动,体内感觉不到痛,但莫名膨胀的不适感却分外鲜明。盖特的手指被推挤着从体内离开,跟随着出来的是……
天啊,是一块菱形透亮的,黑色的宝石。其中涌动着的是,诡异激昂的紫色的雾气。
——魔神的封印宝石,确切地说,是维苏威和莎拉实验上已经用得差不多的废品。自己和萧亮商量过借来当武器,但最后放弃了的东西。
看着盖特不明所以的表情,莉莉丝苦涩地笑了。
“萧亮……你个混蛋。什么时候把这东西,植到我身体里的……”
她知道这东西被维苏威和莎拉设定过的运行原理。身上仍然没有一处不痛,但莉莉丝仍然悄然地积蓄魔力。风魔法——
随后的一刹那,黑宝石爆开了,碎为粉末。紫烟四溢,随之而来的还有奔涌的,魔神的怒吼。
【囚禁我,抽取我力量之人】
【魔神已归故里】
【尝尝我这燃尽之无边愤怒】!
山顶的两人被烟雾覆盖了。困倦的感觉油然而生,盖特的手指松开了,莉莉丝早有预料,唯一能动的魔术回路释放出了风魔法。
“翔空之羽”。
清风徐来,将莉莉丝的身体推送出山顶,也推送出紫烟笼罩的范围。她向山下落去,全身上下的伤口都撕裂般痛,但她把思维集中在一处,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落向——
终于,女孩的身体掀起尘雾,落在山下的尸骨堆里。她并未恶心或恐惧,情知自己随时可能失血而死,在全身运转起水魔法,治愈心脏、脖颈和身体上的烧伤。
她躺着不能动,看着山顶上的紫雾无精打采地转了几个圈,终于颓唐地散去。这魔神已经不剩多少力量了,能阻止盖特一瞬,是最多的。
果然。山顶的红光再次燃起。
“大小姐——太令人恐惧了,太令人惊喜了!连魔神也拿来利用的低阶魔法师,闻所未闻!我要得到你,我要吃了你!你的心脏,我一定要得到手!”
站在那里的,是已经失去了从容的神采,面色狰狞而苍白的盖特。火焰在他身上进一步缠绕,经由精炼而变得锋利了。钩爪、镰刀般的足弓,魔兽般燃烧的头颅和面庞。
他从山顶跃下,一步便达到了地面。如同巨石落在沙坑,溅起尘土漫天,尸骨横飞。他的身体虚弱地如同孩童,但魔力却并未有任何的削弱。
莉莉丝也结束了治疗,站起来。仅靠自身魔力维持的女孩,现在已经相当虚弱,烧伤并未完全复原,更别说那已经消耗过半的魔力,以及原本就仅为孩童的肉体了。
隔着荒芜的古战场,在这前人曾战斗过的地方。莉莉丝与盖特彼此对视。
“大小姐……”盖特呢喃着。
“……第二回合了。”莉莉丝说道,“再说一遍,给我去死……盖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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